清晨。
侍女们进来想要伺候沈水北梳洗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已起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院子里的一地雪白,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主子不需要她们的伺候,她们也都乐得自在。
不过一夜之间,大雪纷纷扬扬地覆盖了整个皇宫,放眼望去银装素裹。
沈水北是喜爱冬天的,她和叶君漾初遇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整个皇宫里的梅树上开满了孤傲的梅花,芳香四溢。
她轻轻一笑,看着外面依旧落着小雪,恍惚之中就好似看到了,初遇叶君漾时的白雪满天和她无忧无虑的少时时光。
宫女还在讨论着父皇微服私访回宫,带了一位极其好看的小少年。
沈水北素来不关心这些事情。
沈清浅抓着的雪一把向她砸过来,手里拿着父皇刚刚赠予她的发簪,看着身后气恼的她笑说道:“子衿再不追上来,这簪子可就是我的了。”
沈水北拂落了衣襟上的雪就追着沈清浅跑去。
宫女还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直直撞到了沈清浅的身上,突如其来的撞击使得沈清浅手里抓着的玉簪一下子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宫女看着沈清浅阴沉着的脸色,面面相觑后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着说道,“大公主饶命,饶命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这撞上来的是她自个儿,和她们可是没有关系。但是那个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她们从来都没有辩解的份儿。
还不等沈清浅的脾气发作,沈水北一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抬手就是两巴掌朝着撞了沈清浅的宫女扇过去,怒斥道:“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公主是让你们撞的?”
宫女被沈水北这两巴掌给打懵了,捂着自己的脸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她,沈清浅还要再说话,沈水北抬手,一巴掌就又要扇过去。
她的手却被人拦在了半空中。
抬头,看着面前少年,眉目如画,比那些后宫中莺莺燕燕的女子还要漂亮完美的脸,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那是沈水北见他的第一面。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淡漠的气质就好像夜里月亮散发出来的光芒,清冷又孤寂,他的薄唇微微抿着,一双好看的凤眸凝着她眼里皆是冷漠。
沈水北和沈清浅均是一愣,一来,这样好看的男子她们两个从未在宫中见过,二来,沈水北的脾性在宫里是盛行的,无人不知,加上皇帝娇惯,没人敢多说一句。
她挣扎着想要被他握住的手甩开,可对方拉得着实紧,她挣脱不开,顿时大怒,“放开!”
叶君漾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力气之大足足让沈水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就要摔倒,沈清浅反应过来就慌忙扶住了她。
见她如此模样,他脸色也未有丝毫改变,语气倒是有些讥讽,“陛下喜爱的子衿公主果然刁蛮。”
沈水北本来就恼得很,听他这样一说,满脸涨得通红,那时的她并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想要上前好好教训教训他,沈清浅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扭头疑惑地看着沈清浅,再看看面前的人,竟是有人敢如此说她,一时间就急了,“阿姐!”
沈清浅只敢侧过头看叶君漾一眼,接着对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温婉地说道,“子衿,算了。”
叶君漾因那句话多看了沈清浅一眼,随及看着被她拉住的沈水北,她有些不甘心地瞪着他,却又不好逆了沈清浅的意思。
她很少有听话的时候,先帝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可是沈水北却很顺着沈清浅的意思
她的这个姐姐,对她很好,有时候沈水北便也想,日后若真的成了女帝,那便不要沈清浅嫁人了。荣华富贵她许便是,这偌大的宫中能处处维护她的不过沈清浅、先帝还有她的母妃。
所以沈水北只得看着叶君漾离去的身影直跺脚。
那时的沈水北看不懂沈清浅的改变,就像她不懂,他嘲讽的语气说出那句刁蛮的时候,她心里的到底是愤怒还是羞恼。
沈清浅拉着她便走开,身后的宫女因为实在委屈被沈水北打了两巴掌,看着她们走开才敢呜咽出了声音。
一旁的宫女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拉起她便说道:“你也该庆幸,方才是子衿公主替大公主出的气,若大公主亲自责罚下来,只怕现在的你连小命都没有了。”
那就是和叶君漾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并不美好,倒是在彼此的心里烙下了极差的印象。
有时候的沈水北也在想,若她如阿姐那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那么叶君漾会不会高看她一眼,她与他心之间的距离又是否可以拉进分毫。
可惜没有如果,遇到了就是遇到了。他是劫,可是那时候的沈水北并不愿意躲,她有的是一腔孤勇,凑上去了,誓不罢休。
她一直以为她努力了就可以走进他的世界。沈水北在皇宫里生活了十三年,所有人对她的只有阿谀奉承,她的生活也是了无生趣。
她最美的年华是因为他才开始,他却把她葬在思念里。
“公主,公主。”身后侍女的叫唤声将沈水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其实她早已不喜回顾往昔了,时间就如指间沙,到头来终究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浮世清欢。她一个人入了他早已布好的局。
而现在回想起往事,大概是昨夜的缘故吧。
沈水北回过头看着侍女轻声地问道:“怎么了?”
“皇后娘娘说梅园的花开得好,知道公主喜欢,便邀公主一块儿去赏花了去。”
沈水北想了想,还未曾来得及要去拒绝,门就已经被人给推开,强劲的冷风直直吹进来,沈清浅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子衿,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容易是一个有你在的冬天。”
难得看到沈清浅还这般孩子气,沈水北笑了笑,的确,以前的冬天里她都想着生计,现在也好不容易有一个阿姐的冬天。
沈清浅牵着她的手便出去了,侍女急匆匆赶过来把披风披到沈清浅的身上,见她依旧穿得单薄,沈清浅拿下就披到了沈水北的身上。
她伸手就要还给她,沈清浅却按住了她的手,“子衿,寒冷的冬季,阿姐在宫里的时候总在想,我家刁蛮的子衿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沈水北听得她的话心头微微一紧,牵着她的手便向前面走去,“阿姐以后莫要再挂心我了,我很好。”
梅园里站着几个人,叶君漾陪着几个妃子在赏花,沈清浅有些顾念地去看沈水北,发现她神色并未有丝毫改变,这才拉着她的手盈盈一拜。
“参见皇上。”
沈水北抿唇,并未有开口,这样悬殊的身份,她如今连开口同他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未曾有。
以前她总在想,若有一日再见着他,她肯定上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篡位,为什么要骗她。可如今她见着了,沈水北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口是说不出的苦涩。
叶君漾伸手去扶起沈清浅,目光始终未曾在她的身上停留过一眼,可沈清浅的手还拉着她的手,他这一握,倒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愣急忙收回手放在了自己的身后,沈清浅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主动伸手牵住了叶君漾的手。
他面色未有丝毫的改变,抬眸向她看过来,沈水北即刻低下头,身后被他握过的手紧紧地繤在一起。
叶君漾的眉角忽地扬了扬,对着沈清浅说道:“皇后喜欢红梅吧?改日差人移几株到凤鸳宫。”
这身后的妃嫔哪里会注意这细微的变化,只看着叶君漾和沈清浅牵在一起的手觉得分外眼红。
她的手被他握着,知道他这是做戏,可是沈清浅还是忍不住地想他也许是对她有一点感情的。毕竟陪他熬过这三年的人是她沈清浅,而不是沈水北,是她陪着他从众臣的反对,到现在的君临天下。
沈清浅笑着点点头,“好。”
“皇上厚爱娘娘,只是这子衿公主宫中的绿萼梅才是珍贵,就连着那荷花也是经年不凋,这区区红梅……”后面的话离妃再没有说出口,几个妃嫔却还是低低地笑出了声音。
沈水北在一旁听见她们说话,一下子把话题就牵引到自己的身上,还未出声,叶君漾已经松开了沈清浅的手,不悦地走开了。
一众妃嫔见了叶君漾这个举动,一下子面面相觑地低下头来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沈清浅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着沈水北说道:“天气这样冷,子衿且先回宫,不要着凉才好。”
她本就不爱和这些女人打交道,先帝在世的时候她就不愿意,后宫里的女人的心思太复杂。
她冲着沈清浅福了福身,踩着积雪便往绿萼宫走去。
直到看着沈水北的身影走远,沈清浅脸上的笑容才冷了下来,但她面对后宫中的事一向格外容忍,这些妃嫔自是以为她也不会怎样。
刚刚准备行礼告辞,沈清浅冷冷地看着离妃,对着侍卫道:“拉她去冷宫吧。”
说着便已经转身走开。
离妃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皇后娘娘,不要啊,我父亲还指望我夺得皇上的恩宠,为我们家争光……”
侍卫已经紧紧地捂住了离妃的嘴巴。
她私自发落妃嫔,叶君漾不会多说,因为那句话嘲讽的是她,敌对的却是沈水北。
可是她们说的也确是事实,从小到大,明明她比沈水北还要乖巧懂事,父皇却偏偏钟爱沈水北,喜欢青衣父皇便赐号子衿,而她,大公主?倒不像是嫡出的那一个,她的母后才是堂堂正正的皇后,父皇喜欢的却是那个舞姬。
她忍到了今天,她得到的一切一转眼就会归为沈水北,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糟糕极了的初遇,沈水北对于叶君漾实在是讨厌至极,他是第一个敢违背她的人。
先帝常常唤她去宫里给她讲一些治国之策,沈水北听得糊涂,只觉得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还不如宫里的小太监出宫时同她讲的那些民间趣事有趣。
便又不想被责罚,只混着点点头。
一日先帝与叶君漾在书房里下棋,讨论着国运,并命她过去侍候。
那是沈水北第二次见到叶君漾,自那日他说她刁蛮之后,她也想找茬,但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同先帝一起。
如今她可是逮着了机会,并且自叶君漾来后,先帝陪叶君漾的时日可比她长得多。
屋子里点着上好的熏香,他们两人时不时说着一些事情,沈水北站在一旁觉得无趣,昏昏欲睡。
棋盘上的两个人不分上下,先帝见她这般模样,只说道:“水北,去沏茶。”
“是。”
平日里她倒也没有这般勤快。
于是沈水北在叶君漾的茶里偷偷撒了一把盐,奈何他只是从容不迫地喝下去继续与先帝对弈,末了只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沈水北错愕。
她要的可不是这般反应。
他们两人之间自是有人禀明,先帝不慌不忙地落了子,叶君漾的白棋已是把黑子围地水泄不通。
先帝快慰一笑,“水北,君漾博学多识,日后你便随着他好好学学。”
好好学!
学个什么?学一开口说的就是旁人听不懂的天书吗?
而且,她方才还往他的水里面悄悄地放了把盐。
沈水北即刻摇了摇头,“父皇……”
只是还未等到她说出拒绝的话,叶君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她,抢先一步说出了口:“皇上放心,君漾定会好好教导公主。”
于是,她便就这样落到了叶君漾的魔爪里,当然,那个时候的叶君漾若一早便知她是一块雕不好的朽木,必然是不会应下。
出去的时候沈清浅便在外面候着,见她与叶君漾一同出来,微微有些惊讶,随及便问:“父皇好端端的下棋为何找了你?可是责罚你了?”
沈水北一听这个就来气,她指着叶君漾,“定是你在父皇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叶君漾,你个混蛋。”
不然好好地怎会让她学那些枯燥无聊的东西?
叶君漾见她这般,倒也是不慌不忙地冲着沈清浅点了点头,沈清浅有些害羞地冲他微微一笑。
随即他便看着沈水北语调平平地说道:“我可没子衿公主这般多的心思。”
“你!”她大气,这意思就是她坏心眼太多了吗?
她跑过去就在侍卫的腰间抽出利剑直直冲他刺过去,沈清浅吓得大叫。
在剑离他不过一寸距离时,他掏出腰间的玉箫轻巧挡过,见她气愤的模样,他倒是淡淡道:“公主就是这样对待老师的。”
“你算哪门子的老师?”她瞪他。
“日后我一定教公主如何尊师重道。”语毕,他轻巧击落她手中的剑,转身便已经离去。
待叶君漾走远,沈清浅才回过神来拉住她的手问道:“没事吧。”
问的是她,目光却紧紧地随着叶君漾的身影。
“也好。”沈水北看着叶君漾的背影突然想开了一般,笑得狡黠。
以前那些太傅也还不是这样信誓旦旦地冲先帝说一定会把她教好,最后倒还是她教他们的多!
自小她就最讨厌那些个四书五经了,以前先帝也找了太傅教她,最终在她孜孜不倦地给太傅灌输那些歪门邪道和整治他之后,太傅便在御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求先帝救他于沈水北的魔爪之下。
日后上朝之时,先帝问哪位爱卿愿意再好好教导教导她,朝堂上跪了一大片,只求先帝千万不要把他们丢在那水深火热之中。
每每念及此,先帝看着粗枝大叶的她不住叹息说:“能让这朝堂之上各大人闻风丧胆的不过你一人尔。”
她倒是听不出话里的无奈,只笑问:“那父皇可觉得水北厉害?”
先帝听她这话也只是一笑,“朕的水北好生厉害。”
“公主在笑什么?”沈水北在梅树下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自这位大名鼎鼎的公主回宫后,变得奇怪了许多,所以她们也没有多问,只是如今见着沈水北站在树下笑得开心,这才出声打断。
沈水北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那个时候的一切远去的就好像一场梦,梦醒时分,孑然一身。
转身看着丫鬟问道:“怎么了?”
丫鬟朝她鞠了一躬,这才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在凤鸳宫设宴请了各位娘娘和大人还有夫人呢,让奴婢通知您一声。”
沈水北皱了皱眉,良久才开口问道:“可以推掉吗?”
丫鬟看着她,想了想,最后才犹豫着开口,替她分析利弊,“公主,上次的事情,已经有许多人在说皇后娘娘偏袒您,因此对皇后娘娘很不满意,若是这个时候您再推脱,知道的是您不喜欢热闹,不知道的怕是指不定说得要有多难听了。”
丫鬟说得没错,那些闲言碎语,即使是清冷如同现在的绿萼宫也可以听闻。
沈水北微微抬头,看着梅树上初开的绿色的花苞,这样漂亮的绿萼梅,终于是开了。
“那你便去回禀阿姐,我一会儿便去。”
“是。”丫鬟福身告退。
沈水北过去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可是估摸着从丫鬟们告诉她的时辰,她这已经是故意着来早了一些,却没有想到还是晚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宴会,太过拘谨。
每每先帝设宴的时候总在说,这是家宴,无需多礼,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出的话不是在脑子里面想了无数才说出口。所以她一般不会出席宴会,先帝知晓她的性子,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那时她不解地问着先帝为什么的时候,他也只是一笑,“不去,总比你参加朕的宴会把宴会搅和得一团乱要好。”
她从来没有把那些规矩和礼仪放在心上,而沈清浅总是那样端庄秀丽,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如今可以那样风华无尽地坐在叶君漾身边的原因吧。
她甚至不会去看一个人的脸色,她过得自在也潇洒。而出宫的这些时日,她见过各色的人,有好的也有坏的,现实逼迫着她去学着一些东西。
比如安静,比如收敛那种从心底里直接散发出的情绪,比如别人微微皱眉就可以看出喜恶与否。
她也常常想,或许是她的前半生过得太过舒适与安逸,所以后半生的她注定要颠沛流离。
觥筹交错之间,她看到叶君漾坐在高座上,他脸上是一贯的冷漠表情,而他身旁的沈清浅不住地扭头去看他。
就好像少时,她总是那样无所畏惧地冲叶君漾大喊大叫,而沈清浅只是拉着她的手站在身后,只敢轻轻地看他一眼。
沈清浅该是很喜欢叶君漾的吧,如今她是他的皇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看着他,但她依旧像是那时爱慕着自己喜欢的男子的小姑娘一般看着叶君漾。
如今唯有她,只敢淡淡地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看他一眼。
本来打算悄悄地坐在后面,只要把这宴会给熬过去就是了,可偏偏她走过去的时候,正赶上几个舞女在翩翩起舞。回退的时候并未想到身后居然还会有人,所以这一下直接踩在了沈水北的脚上。
“啊!”
沈水北的反应倒是出奇平静,倒是踩到了她脚的宫女,一下子受了惊,就直接尖叫出了声。
她皱了皱眉,痛的人没吭声,这不痛的人倒是叫了。
因着这一声叫喊,所有的宫女都一下子乱了套,纷纷停下脚步看着沈水北。
所有的目光也一下子聚集到了沈水北的身上,以往她爱极了走到哪里,人群的焦点都是她的感觉,因为这样的话,叶君漾便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可如今她讨厌如此,如今不管他的目光可曾有过一丝在她的身上流连,她都只希望在众人中能见他一面,不被他发觉,如此足矣。
反应过来后几个舞女急忙对着叶君漾跪下身,“皇上恕罪,奴婢们实在是不知道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沈水北呆呆站着,她该随着他们一同朝着叶君漾行礼的,可是,她就这样僵着。她不想冲他行这个礼,那就好像是把过往的一切都划分得一刀两断,他此刻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就是一个弑父被驱逐到民间的落魄公主。
沈清浅看着叶君漾只是淡淡地看着沈水北,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只是他薄凉的唇微微抿着,大殿里面就一下子安静下来,乐师敲击钟罄的声音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一时间也没有人敢说话,只是看着叶君漾这个模样,只想着,这子矜公主怕是得遭殃了。
皇帝本来就不喜她,如今再这样一闹,破坏了皇上的雅致。
沈水北就这样站着,聚集在她身上的那么多目光让她觉得犹如锋芒在背,这些目光比她在宫外的时候遭受到的嘲讽和打骂更加让她觉得难堪。
而坐在人群里面的简言,十分悠闲地靠在座椅上,看了一眼叶君漾的眼色之后又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大殿门口,进退都不是的沈水北。
本来觉得这宫里的宴会应该是非常无聊的事情,如同以前一般歌舞升平,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有趣得多。
而这个有趣完全来源于那位从民间初回的公主。
自从那日一别,他便从下人那里打听了她的事迹,都说她对叶君漾死缠烂打,都说她刁蛮娇纵,都说她弑父夺位。
可是无人不知,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叶君漾,而不是她。
“水北,你过来和阿姐一起。”沈清浅最终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随及看着跪在地上的舞女们,“公主又岂是你们可以冲撞的,还不拉去慎刑司领罚。”
几个舞女一时间皆是抬头看着沈清浅,都说皇后心慈,本来还想再出口求饶,可一旁的叶君漾已经是十分不耐了,冷冷地说道:“还不赶快拉下去。”
一旁的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立马跑过去把几个舞女架着拖出去。
叶君漾的目光隐晦地扫过沈水北,没有一个人察觉。
沈清浅从座位上走下来,伸手把沈水北拉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这样一来,她坐在最前面,对面的人就是简言。
沈水北看到他面色淡淡,接触到她的目光,简言冲她微微挑了挑眉,她侧过头,实在是不愿意再看到他。
见她这个模样他只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复而开口说道:“听闻子矜公主的舞技乃是一绝,不知道今日我们可否有眼福一见?”
这话问的是沈水北,可看向的人却是高座上面的叶君漾。
舞与不舞,她早就没有了应承和拒绝的理由,如今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全凭着叶君漾的一句话。
因着简言的一句话,大厅内原本因为刚刚沈水北突然的闯入而冷下来的气氛忽然又有些躁动起来。
这在座的人,哪个不晓得先帝宠沈水北的母妃,便是因为她舞步绝妙摇曳,似九重天上坠落的仙女。
如今她已是区区一个平民,若说是跳舞助兴,也未有不妥。但这乃是舞姬该做的事情,再如何也足以让沈水北难堪。
何况如今皇后娘娘接她回宫,也毕竟是皇家中人,做这种事情岂不是扫了颜面。
若说是旁人,怕提都不敢一提,何况还是这般玩笑的语气。可简言,他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他的意图早就再清晰不过,他喜欢的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听到他的话,沈水北抬头看着面前的简言。
她的目光淡淡的,没有讶异也没有羞恼。
和高座上的叶君漾不同,叶君漾坐得笔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而今日的简言,他卸去了厚重的盔甲,只穿了件青衫,身子慵懒地依靠在座椅上,颇有些玩味儿地看着沈水北。
沈清浅看着沈水北,当时简言与叶君漾在朝堂之上虽是对立,现也不过是觉着好玩儿罢了。
“子矜……”
沈清浅才刚刚开口。
一旁的叶君漾却也终于舍得把目光移到沈水北的身上,他冷峻的表情倒是未有丝毫的改变,只淡淡问道:“不知道公主何意?”
他这是在问她。
可话里的那句公主,所有人却又是听出了另外一种信息。
这好似是他第一次同她讲话吧。
沈水北起身,微微弯了弯眼角,看着简言语调平平地说道:“出宫太久,这舞,早已荒废了。”
本想就这样拒绝也就罢了,可简言似乎还并不想放过她,又继续问道:“既然不会舞?那琴呢?公主可要弹一曲?”
撞他的人虽是她,但踹她这一脚出了气的人是他吧,怎地还就这般抓着她不放?
还是说他左右不过是想要戏弄戏弄她,看着她出丑。
叶君漾也再未出声,眼里的情绪稍稍有些复杂,让人看不分明。
沈水北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人,皆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左右也不过是实话,算不得破罐子破摔吧?
她轻轻一笑,看着简言挑眉开口说道:“别说是琴了,这琴棋书画,还真没有哪一样是子矜会的。”
简言也一时语塞,倒是未曾想沈水北会说出这般让人耻笑的话。
沈清浅见她如此,顿时有些恍惚,这几日的她是如何情况,沈清浅皆是看得清楚,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是小心翼翼。
她现如今这个模样,倒是像极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水北。
“罢了罢了,这茹贵人会画,让她给大家当场画一幅,亲眼目睹她的才华,也好让大家晓得,是何等有才情的女子能博得皇上这样的喜爱。”沈清浅开口打断了这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众人附和着几句,这事便也就如此了,谁还敢再胆大地多提一句。
侍卫摊开一张大纸,茹贵人娇羞地冲叶君漾福了福身,然后才提笔作画。
席间简言看得觉得无趣得很,直接便起身离开了。
沈水北为自己斟了杯酒,看着大厅里歌舞升平的模样,轻轻地笑了笑。
好在自己以往并未出席宴会,要不然的话,就如同先帝说的,依照她那时的脾性,定是会好好地闹上一番了。
只是光阴一去不复返,她如今参加了这般无聊的宴会,打趣她的那个人却早已是一抷黄土。
也不清楚这样喝下去了几杯,乐器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模糊,沈水北觉得自己脑袋逐渐有些混沌。
她扭过头去看,叶君漾在和几位大臣说话,而一旁的沈清浅就这样细细地看着他。
她以前怎么就看不分明呢,她只知晓自己喜叶君漾,她讨厌便教训,喜欢就夺过,却从未去注意过沈清浅。
她过的到底是所谓的快活还是自私?
她从头到尾都是个局外人,最后他们牵手与共,而她只落得了个执迷不悟。
沈水北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叶君漾的身上,沈清浅也并未注意到她,默然地退了出去。
出大殿的时候夜里的冷风直接朝她吹了过来,沈水北打了一个寒战,只是脑子里却还是有些晕晕乎乎。
酒这种东西,哪是那么容易说醒就醒的。
冷风里,她醉眼朦胧之间,看见池边站了个男子,她看不清个大概。
只知道他就穿着一件青衫。
青衫。
那不是简言吗?
上次直接给他踹了一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手和下脚怎地是一样的没个轻重呢?
方才还出言来戏弄她,让她难堪,可这皇宫中知道她沈水北的人哪个是不知晓的,她在那方面的造诣实在是……不提也罢。
只是这人实在过分。
借着薄薄的醉意,沈水北胆子大了许多,一下子弯腰俯冲了过去。
她倒没有想留意动静,而简言本就是习武之人,感觉到后面的气息,动作利落地拔剑。
却只看到沈水北像一只鹅一样地朝他俯冲了过来,简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讶异。
这又是什么功夫,怎地这般……搞笑。
沈水北是准备用头把他给撞下去的,这样一来也没见到简言见她这个模样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她冲过去的那一刻,他反应过来急忙侧过身子,便一下子就躲过了。
只是奈何她实在是刹不住自己的脚步,眼看着就要冲到水池里面去,简言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她,这才让沈水北给稳住了。
只是当他的一只手还抓住她的胳膊的时候,没想到沈水北抬起头来,看着他呵呵地傻笑了一声,然后在简言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对准了他就是一脚。
“扑通!”
水池里面传了巨大的落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