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给那个并不在这个房子里,但是很可能同在一个国度,一个地球上,同呼吸相同的空气的人演奏的。
丝丝温情,丝丝感动。
弦停,意犹未尽。
吕亥好奇地问:“老师,你为什么一直不教我《萨拉邦德》?”
老教授回味良久,良久不言。
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四四方方,干干净净的白色手帕,展开拭去弹到忘我境界,无知无觉时落下的泪,那帕子的一角绣了个繁体字。
吕亥努力辨认那字,但他不懂繁体文字,看多少次都没有用,那笔画实在繁复,练笔又多,就像一个团枝横纹的符文,大抵只有写下的人才能看懂吧。
“老师你也很喜欢巴赫的曲子吧,但是这六部曲子,你独独遗漏了这一首不教我,我记得咱们的课程上有安排过吧。”吕亥突然好奇地道。
那丝外泄的情绪很快就被收敛,心墙仅有片刻的坍塌,转而恢复如常。
原非教授和蔼地道:“还记得我第一天给你上课么?”
“记得啊。”
“当时我让你试弹的是哪一个曲子?”
“唔,就是这首!”吕亥忽然想了起来。
原非教授微微一笑,解答了他的疑惑。
“但是老师为什么偏爱这一首呢?每次来,你必弹。”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弹,萨拉邦德以及成了我的日常。”
“就像我祖母喜爱波罗奈兹?那也成了她的生活习惯了。”
原非教授含笑道:“是,也不是。等你该明白的时候,就会自然明白了。”
吕亥不满他的敷衍,撇嘴道:“你们这些大人都好奇怪,和我大哥,我父母一样,总喜欢说我还没到明白的时候,明年我就成年了,和你们就是一个平台上的。”
“是啊,那就等明年我再告诉你好了。”
“当真?”
“当真。”
老教授点头,应允他撒娇的请求,慈爱地看着吕亥,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孙子一眼,饱含温情和喜爱。
吕亥的天赋,和他出身颇高,良好的教养,足以令任何一个爱才的老师惜才。
最重要的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相遇,倍感亲切。
“好了,我们再练习一首曲子……”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到午时。
原非教授看了看腕表,问吕亥,“你要在这里吃饭么?”
“不了,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吕亥揉了揉略酸的手指,活动活动手腕,盯着原非教授笑着道:“老师这么问我,是要留我吃饭么?可是据我所知,老师不会做饭吧。”
原非教授佯装恼怒道:“谁和你说老师不会做饭的?老师的手艺可是天下一绝,只不过你这个小鬼头太顽皮了,不给你做罢了。”
“好嘛,我错了还不成?”吕亥干净利索地认错。
“那好,你看家吧,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了,钥匙还放在老地方。”
吕亥郑重地道:“嗯,记住了,我会把钥匙带走的。”
“你敢带走就带吧,反正我去你家住就好了。”
“可以啊,你来,我养你老。”吕亥笑嘻嘻地道。
赤子心肠,话语天真,听者微愣。
活了大半辈子,到老来孑然一身,兴趣越高雅,灵魂越孤独,全然没想到吕亥会脱出而出这一句,深深的触动了他。
不过……
“我可不要你养老,老师啊,可以自己养自己的。”
原非教授负手出门,在吕亥看不到的地方,眼眶微微湿了。
这孩子,要真是他的孙子就好了。
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罪孽深重,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更不用说孙子了。
只是不知,若是养子成家了,他会不会有孩子,那孩子又该多大了呢?
罢了罢了,人各有命,各自安命吧。
原非教授摇摇头,缓缓下楼,步履远不复健壮,他现在下楼梯都很慢,这个年纪,若是摔了一跤,很有可能再也跑不起来。
其实吕亥并不是随口一说,他是诚心认这个老师的,每次看到他,都好像看到祖母,那种温暖的感觉一模一样。
吕亥不介意给老师养老,只要他愿意。
从原非教授那里回来,房子里多了一群忙忙碌碌的人。
客厅靠近阳台,三盆珍珠吊兰下,安放着吕亥的施坦威钢琴,大提琴和小提琴则放在一旁的琴架上,这个位置正好,通风又避免阳光直射。
吕亥冷眼望着几个人将这些东西搬进来,符蓉帮忙归置,再看着他收货签字,将搬家公司的人送了出去。
“你有什么要和我解释一下么?”
将收据单平整纳入文件夹,符蓉抬眼看了看他,道:“还是让你大哥给你解释吧。”
说着,拨打吕蒙的电话,免提中,冷冰冰的女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符蓉道:“他应该在飞机上。”
吕亥奇怪道:“他为什么要把我的钢琴都拖了过来?我只是暂住几天,等飞机票失效,又不是不回去了!”
“现在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了。我知道还有个人可以给你解释,来,坐下,我给你接陈叔电话。”符蓉朝他招了招手,将手机递给了他。
“喂,陈叔?”
“是小少爷啊,什么事?”
陈力的声音听起来惬意放松,偶尔参杂进几声猫叫和鸭子受惊吓的声音。
他轻声训斥道:“别闹!你不会游泳,不要吓它们了。”
吕亥皱了皱眉,问道:“陈叔,你现在在哪儿?”
“乡下啊,我养了一群鸭子,你二哥送了一只猫给我养,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太皮了点,我让她帮我赶鸭子,哈哈……”
“猫?鸭子?什么时候的事,不对,你几时去了乡下?”
陈力悠闲地道:“今天一早,乡间别墅一早打扫好了,鸭子也有人帮我养着。小少爷,你没看到你二哥蔫蔫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我还从未见他那么懊恼呢,嘿,你知道他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么?”
说他后来,探究的兴味越浓。
吕亥说道:“不知道,我和他没多少联系了。陈叔,我问你,是你让人将我的东西送到符蓉家里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