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缘何流泪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覆雪的窗边,一身墨色负手而立,黑色的眼罩,棱角分明的侧脸,利落束起的青丝,腰间别着的墨箫。

  “自吟。”一位妇人推门而入,在门口定睛看了叶自吟良久,热泪盈眶,不由赶忙掏出手帕擦拭,和颜悦色道,“你醒了?”

  叶自吟独眼微动,缓缓转身,“您是?”

  妇人几抹白发整齐地梳起,气质高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听到叶自吟的话,再看他漠然的神情,妇人忽而掩面哭泣,“自吟,呜呜,自吟。”

  叶自吟眉头微蹙,“难道,您是我的,母亲?”

  妇人自手帕中抬起头,眼角的几丝皱纹清晰可见,“我儿!”说着,冲进叶自吟怀中。

  叶自吟先是一惊,胸口的衣襟慢慢被妇人的泪水所浸湿,他尴尬地双手摆在空中,看着妇人几近昏厥的哭泣,心中忽然像有种子萌芽一样。最终,手轻轻落在妇人的肩上,拍了拍,“是孩儿不孝。”

  在二十一世纪,有个男孩,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没有过家。在孤儿院里,他孤僻、冷漠,喜好黑色,不与人交谈,一个人吃饭、学习、睡觉。甚至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一直认为他是个哑巴。

  那次,有一家人去孤儿院做义工,他们家有两个小女孩,大的那个比较冷淡,小的那个倒是活泼可爱。她发现了角落里的男孩,好奇地走近他,接触他,试图与他交流,即便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乐此不疲。慢慢的,男孩开始注意这个女孩,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生动而美好,善意而明快。终于,他准备同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姐姐却来拉她回家了,男孩目送女孩离开,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叶自吟摇摇头,自零散的记忆里回到现实,妇人早已停止了哭泣,怜惜地拉着他的手,“别听你爹的,不是我儿的错,都怪那个沐轻浅。否则,否则我儿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生身父母。”

  “沐轻浅?”叶自吟双眉一紧,看向妇人。

  妇人没有觉察到叶自吟的神色,整理着他的衣领,“可不是嘛!当初你爹希望沐叶两家联姻,巩固两家在四大世家中的地位。怎料你这孩子竟选了沐家的傻二小姐沐轻浅,那时家里真是水深火热,你们父子二人都是倔脾气,互不相让。娘也是无可奈何,想着咱们不像云家,只可娶一房妻子,这才劝你爹他答应下来。唉,人算不如天算,沐轻浅就是你的劫难啊!”

  叶自吟紧闭嘴唇,眸光深沉,“什么劫难?”

  妇人摇着头,一脸心疼地抚摸他的发丝,“我儿,你不就是因为她沐轻浅,才受到重创导致失忆的吗?”

  叶自吟倒退一步,眯眼看着妇人。

  点栾苑,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点点?”轻浅打发了门外的宫女,开始一层层掀开珠帘。

  “点点公主?”笛邃紧随轻浅,浏览着公主房间的奢华,瞠目结舌。

  轻浅摸了摸珍珠幕帘,一脸喜色,“这个拽回去一串能卖不少钱呢!”说着,就要用力扯下来。

  笛邃一见,赶忙上前拦住,“姑奶奶,您算了吧!要是缺钱,就跟我们家宫主要,他可有的是!”

  “对!本宫有的是钱!”水晶帘后突然传来醉醺醺的声音。

  轻浅和笛邃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点点?”轻浅掀开水晶帘,只见西瓜红的圆形床榻上,商点点歪在一边,醉眼惺忪地朝着她举起酒樽。

  “姐姐?”商点点傻笑着,两根辫子松散在身上,因醉酒染红的双颊,迷离的双眸,散落的裙裳,让笛邃愣神了好一会儿。

  “嘿!”轻浅轻声呵斥笛邃,坏笑地看着吓了一跳的他。

  笛邃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干嘛?”

  “不干嘛。”轻浅语气轻佻,走到商点点身边,夺过酒樽,“点点,怎么喝上酒了?借酒消愁?难道你不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商点点因被夺了酒樽,一不稳当,倒在床上,神色懒散地看着床顶的粉纱,“玄衣比我大一岁,我喜欢叫她衣儿姐姐。她呀,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像只可爱的小猫咪。她的母亲是我的奶娘,不幸早逝,玄衣就成了我的贴身婢女,她待我极好,并不因为我是公主,而是因为她当我是妹妹。她说,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

  说着,商点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打在西瓜红的床单上,像一朵玫瑰。

  轻浅抿着嘴没有开口,笛邃也只是静静望着商点点——三国公主中,商点点是最没有公主架子,最真实开朗的一位。却不曾想,出身尊贵,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高高在上的她,如此善良感性,平易近人。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和郁念水打架,就不会逼得父皇禁止她入宫,她就不会同郁将军告状,而郁将军就不会跟父皇闹别扭,父皇就不会为了安抚郁家而牺牲掉玄衣。郁念水知道玄衣与我情同姐妹,什么她服侍的最好,都是借口!她就是要拆散我们两姐妹!玄衣在将军府一定过得不好,可我同父皇如何闹就是不能扭转乾坤,最后我认命了,只能送各种礼物去将军府,可是,礼物虽然收下了,却从未得到她任何回应,大概都被郁念水扣下了吧。慢慢的,我也开始淡忘……”商点点忽而双手捂脸,泪水透过她的指缝,源源不绝。

  轻浅缓缓坐到商点点身边,如玉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发丝,“点点,这不怪你。有时候,时间的确会让我们忘记那些曾经最在乎的事情。这是不可避免的,人人如此。时间就是这么可怕,可以操控一切,你尽力了,剩下的,都是你和玄衣的命。所以,不要自责,玄衣既然愿意为你前往郁府,想必她在天之灵不愿见你如此伤心。”

  时间吗?不,轻浅,你错了。不是人人如此。

  珠帘后,一抹白色慢慢滑倒在地,眼角湿润,双眸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