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天。
青鸾正站在亭子下发呆，只听吧嗒一声，有雨点打在院里的芭蕉上，她这才缓过神来，是下雨了。
不出半柱香，雨已成瓢泼之势，让眼前像是蒙了纱一般，那么朦胧，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正好落在她的手心，融成一滩死水。
身后有侍女的脚步声传来，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了红雀的声音：“姑娘，灵曦夫人和睚眦大人求见。”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也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姑娘？”见青鸾不理自己，红雀脸红了一阵，壮着胆子又问：“那睚眦大人与灵曦夫人，您见还是不见啊？”
青鸾收回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往美人靠上一倚，漫不经心的说：“见，怎么不见。”
青鸾自从想起了两段往事以后，人变得很沉默，不愿意见人，连凤戈，她也不见，这次睚眦来了，她却见了，这让红雀很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儿，就看见睚眦与灵曦并肩而来，睚眦高出灵曦许多，她就惦着脚把伞都倾往他那一方，连自己肩膀被打湿了，也不在意。
待他二人踏入亭子里以后，睚眦也没急着开口，他先让灵曦去煮了一壶好茶，灵曦表情闪烁，大概是看出他想要支开她了吧。她也许还不明白，为何她伴在睚眦身旁这么久，如此掏心掏肺的对他，他还是不信任她？但她从不忤逆睚眦的意愿，即使她心里憋屈，也从不开口说，她看见青鸾的眼睛似乎有一抹怜悯，她对她笑了笑，不言语撑着伞走开了。
睚眦摸着石桌，坐在凳子上，先是笑了一笑道：“自你回了妖界，还没来见过你，这段时间过的好吗？”
青鸾懒懒的摇了摇头：“不好，只是一刹那间，就好像平白捡了几千年的活头。脑子里涌现了太多记忆，我快承受不了了。”
睚眦还是皮笑肉不笑的笑着：“活得久了。记忆自然就多了，很多事情，也会慢慢淡忘的。习惯就好了，不用刻意去回忆以前的事情。”
青鸾按了按发痛的额角，叹了一口气，睚眦又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师父的魂魄，我已经快要收集齐了，却没有合适的肉身。我准备游历人间，去找合适的肉身。”
睚眦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不是已经想起了所以的事吗？你不恨帘渊吗？是他将你们拆散的。”
“就像你说的，活的久了。很多事情慢慢就淡忘了，当初我羞愤难当，一头撞死，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对他的恨，也早就忘了，但，我对他的依赖却还是记忆犹新，复活他的执念，支撑我苟活至今，如果突然让我停下，我反倒迷茫了。”
睚眦听了，却也沉默了一会儿。
她与睚眦相识不久，但可能是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惺惺相惜吧，再加上，他们又是一同沦为堕神的，也许在他们眼里，彼此才是真正的盟友，也有可能是对方手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得不结成联盟。
“我还需要生命之力。”她突然又说。
用生命之力粘补魂魄，也是有讲究的，上神的魂魄，自然得用上神的生命之力，否则，生命之力太弱，也是没用的。
“你当真不恨他？”
青鸾摇了摇头。
“可这，合适的肉身也难寻啊。肉体凡胎是支撑不了帘渊的仙灵的，太过强的肉体，也可能反噬掉帘渊，你有人选了吗？”
听到这话，青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知道……长墨吗？”
睚眦怔了一怔，这个人消失得太久了，久到连睚眦都有点忘了，难为这种关键时候，青鸾还能想起他。
青鸾开口：“我觉得，他还活着。不，确切的说，他的肉身还活着。”
睚眦面色凝重，若有所思，青鸾知道他的疑问便道：“别忘了他是帘渊的胞弟，我身上还有师父的精元呢，但我也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我凝神聚气想着长墨的时候，似乎能感应到他。”
“就算他还活着，他也消失多年了，怎么找得到他？”
青鸾胸有成竹的笑了一笑说：“有时候记忆这个东西，还是挺有用的，在我还是一只青鸾鸟没有人形的时候，经常在王母的瑶池里跳舞，那时候，有一条小金龙，天天都会来瑶池修炼，那时候他还太小，我经常用爪子把他抓起来，反正我们也是那么认识的。”
睚眦似乎没听明白：“这与长墨有什么关系？”
青鸾突然大声问：“你知不知道圣恶元胎的事情？”
睚眦点头：“说是父与母作恶多端。天理不容，又躲过了天劫，那他们的劫就会降临到自己孩子的身上，生下来就会是个死胎，全身发黑。”
“嗯，记得，东海龙王与王母就是如此，每年都要人间供奉200名童男童女，以吸收至纯灵气，若是百姓稍有得罪，便要发洪水整治他们，又或者十年不下雨，还嗜杀成性，于是天降雷劫于东海，却被龙王躲过，但，他们的孩子也成了圣恶元胎，龙王母痛失孩子，就想想方设法的复活她的孩儿，于是她查阅了许多禁书，终于找到一种禁术，可引灵注灵。于是她就瞧准了长墨上仙，长墨是帘渊的弟弟，仙身甚好。又由王母从小骄纵，可谓不学无术，想要夺取他的肉体，就很容易，而且他又经常流连人间，下手的机会也多……”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睚眦打断道：“你是说，东海龙太子的就是长墨？！”
“嗯……难怪天界一直找不到他，原来一直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谁会想到呢。”
睚眦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嗯……谁都想不到。”
青鸾对于龙太子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当初他大婚时，他身形翩翩提着锃亮的酒壶为她斟酒眉眼生笑的问：“仙子可还记得我？”
那时她已经是从时间之轮回来的青鸾了，完全不记得在瑶池的事，更不会记得她经常用爪子抓起他的真身，就像老鹰抓兔一样。
难怪她当时已经身为上仙，他却还是叫她仙子。
现在想来，原来如此啊！
“那生命之力怎么办？”睚眦突然把话题转回来，她还不没反应过来呢。
“不知道。”
睚眦又说：“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如果我能给你生命之力，你愿意把了珂的精元分离出来给我吗？”
青鸾眯了眯眼睛，好像是在心里权衡。突然她恍然大悟的看向灵曦离开的方向：“你……和、和灵曦？”
睚眦听到灵曦两个字以后，面色立竿见影的暗了下来：“灵曦是凡人，我曾是远古战神，我与她的孩子，既能承受帘渊仙灵又不会反噬他。”
青鸾略微沉吟了一下，想起那个在山涧笑声如铃铛一般的少女，她曾是那么天真烂漫，曾是那么自信又骄傲，直到遇见爱情，莫非，这就是命？她生下来就注定要被睚眦折磨至此吗？这到底是命还是劫？
“你舍得吗？”
睚眦先是沉默了一下，好像是在平静自己：“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她，我一定舍不得，或者我再晚一点遇见她，晚到我已经忘了了珂那时候，哎……”
这是青鸾第一次听见睚眦叹气。不是为了了珂，是为了灵曦。
睚眦又苦笑了一声：“怎么说飞升之前要历情劫呢？情本就是劫，历完了劫，情也断了，心也死了，六根就净了，但情，却不是想割舍就割舍的呢，难怪十个神仙，八个都栽在情劫上，一个情字，就是一生的劫。也难怪神仙历劫之后，就会忘情，他们会忘了之前与之深爱的人，从此再不受感情的困扰。”
青鸾看向远方没说话，大概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