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玫的哭声让站在门外的向允枫心中如撕裂了一般疼痛。

　　十二年前，也同样有一个女人为他这般不舍。两个母亲，一个给了生命，一个给了成长。

　　都是他今生最无以为报的女人。

　　他站在门外辗转，仰望天空，心中和那天空一样，布满黑漆漆的云。

　　“枫儿？”门开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眼睛发亮的看着允枫。

　　还没有等允枫开口，季青玫就从里屋奔了出来，将他护在身后。眼中闪烁的不安和惊惶，允枫看不到。

　　遇到事情，再理性的女人都不如男人沉得住气。

　　一直沉默的向云琨从门内走出，狠狠地吸了两口指间要燃尽的烟卷。

　　允枫心中一颤，父亲有多少年没有抽烟了。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的“禁烟运动”，以季青玫为守，带着两个孩子攻击向云琨。

　　其实最初，向云琨的烟瘾不大，只是后来厂子加班越来越多，而且通宵达旦，二十四小时颠倒，每天晚上零点以后都会困的直打盹，那个时候几个年长的同事，各个吸烟成性，整个车间的休息室，烟雾缭绕。

　　向云琨没有抽烟，可是身上也避免不了烟味重重，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不是季青玫，而是向允薇。

　　向云琨有个习惯，每天早上下班到家，看到已经起床的小允薇，总会在门口蹲下，两臂一张，叫一句，“乖闺女儿。”

　　小允薇一扭头，看到是他，便配合的像只小燕子一样跑过去，搂上向云琨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吧嗒地亲上一口。

　　后来，小燕子渐渐地不再那么热情了。

　　向云琨在那叫了多少次，她都默然地刷着牙装作听不见，允枫好奇，问她怎么回事。

　　她吐了一口刷牙水，趴在允枫的耳边说，“爸好臭，我才不去。”

　　允枫一听，笑的不能自制。

　　这句话被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忙着早餐的季青玫听见了，她走过去把还在那等着女儿奔来的向云琨一把揪了起来，用鼻子嗅了嗅才发现，哪是臭？一身的烟味。

　　经过质问，向云琨才说出全是厂子同事抽的烟，他也没有办法。

　　季青玫听到后，也没有多怪，让他以后回来先别吃饭，把衣服换掉，洗漱好再坐在大家身边。

　　从那以后，季青玫又多了一项工作，那便是在吃完饭后还要洗向云琨换下来的衣服。

　　而她没料到，向云琨最终还是没有经得起老伙伴们的诱惑，在一次值班困的直瞌睡时，被人甩来一支烟，让他解乏。

　　这一抽，到没有像他们那般享受，但确实可以缓解一下困意。

　　季青玫为了维护他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每天早上都在坚持给他洗衣服，直到有一天在水盆里发现了一颗被水浸透的烟。

　　是从向云琨衣兜里掉出来的。

　　季青玫心中的火气如火箭升空一样腾地钻出头顶，向云琨也是在那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火冒三丈。

　　季青玫梨花带雨，把那湿漉漉的衣服甩到了向云琨的脸上，大骂一通后，拉着还在吃饭的儿女要回老家。

　　向云琨急忙拦下，发誓再也不抽了。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就在向云琨哄着季青玫之时，小允薇挣开季青玫的手，跑到了卧室。

　　向云琨眉头一松，刚要夸这女儿没有白疼，但还未出口，下一刻脸上又皱纹满满。

　　真愁人。

　　小允薇从卧室跑出来，手里拿着家里装着存折、户口本、房产证等重要证件的小袋子，手一扬，“妈，走的时候我们得把这个拿着。”

　　说完又牵上了季青玫的手，紧紧的。本还大气未消的季青玫，看着女儿这般认真模样，突然“噗嗤”一声乐了。

　　这一乐，让向云琨松了一口气。

　　季青玫不带孩子走了，但是战争依然没有结束。

　　冷战。

　　每次他回来，家里那三口都把他视为隐形人，和谁说话谁都听不见，可到吃饭时，他又回到了原形，成为可视状态，只要他往桌前一坐，季青玫便放下了筷子，不吃了。

　　另两个孩子没有季青玫那样有骨气，他们舍不得碗里的饭菜，放不下筷子，但是，端着碗跑了。

　　回到房间里大吃特吃。

　　而且还有负责盛饭的，每次允枫的碗刚吃空，允薇就会接过去，跑到餐桌前，爬到凳子上，一脸默然的对着正在独自吃饭的向云琨，盛满一碗的饭，再拿起一个空碗，端起向云琨眼前的菜，全部拨到空碗里，之后拿着一饭一菜，跑了。

　　留下向云琨一室无言。

　　就这样，冷战一周后，还是以向云琨的诚心悔过告终。

　　那天，他破天荒的在下班之后去了商场，给妻子买了一款时下流行的真丝围巾，给女儿买了一套芭比娃娃，给儿子买了一双当时比较流行的耐克运动鞋。

　　在礼物奉上之时，他郑重的对家里的三个祖宗发誓，以后再也不吸烟了。

　　如今记忆勾起，允枫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转，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庭。

　　太多的美好和温馨，让他无法割舍。

　　“让枫儿自己决定。”向允琨扔掉了手中的烟头，用脚碾灭。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允枫的身上。

　　季青玫转过身，伸手圈上他的背，头贴在他的肩部。

　　儿子高了，以前还可以在她怀中，现在他却都高出她一块儿了。

　　他蠕动着喉咙，始终难以说出口中的话，他四下里东张西望，在寻找那个身影儿。

　　他的心情很沉重。

　　他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二年之久的家。

　　但是，偏偏，偏偏那晚向云琨的话像旋风一样在他的脑海盘旋。

　　“只要枫儿在这家里呆一天，他就要做我向云琨一天的儿子！”

　　“他只能是向允薇的哥哥！”

　　与其说是此时想起，倒不如说这句话在脑海至始至终未散。

　　从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开始，允枫的心中就一直揪团，舒展不开。

　　那晚，他一夜未睡。

　　在向允枫十六岁的一个夜里，他摸透了一个认知。

　　这辈子如果可以，向允枫不想做向允薇的哥哥。

　　“我和她们回去。”

　　一个惊如霹雳的话语，炸碎了一片宁静。

　　从今以后，向家的四口之家，少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