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救与被救

  贾七忙起身去看,昝白起的脉搏比刚才还要沉缓,甚至还会间歇性停止,贾七将他扶起来,浑身凉如冰,但他的脸颊又有些烫手,贾七一把揭开昝白起脸上的面具,摸索着去探他的额头,贾七一摸之下不禁大骇,好烫,像滚开的沸水!

  “昝白起,你快醒醒!昝白起!”贾七慌了,这荒山野岭的,他现在他重伤在身,又高烧不退,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冷……”昝白起迷迷糊糊地吐出这一字,这太难得了,昝白起从昏迷至今,一直咬着牙死扛,现在能说出自己的难受之处,也真是难为他了。贾七大约明白昝白起说的“冷”是什么,刚才摸他的脉,发现他体内的寒症来势汹汹,想必是洞内断了火的缘故。

  天已经蒙蒙亮,下了半夜的雨,洞壁上滴滴答答落着水,听起来格外凄清。贾七将仅剩的一点柴点燃,火光一亮,山洞里顿时暖和了些许。昝白起肩甲处的伤口再次结起薄冰,柴火下看得分外清明。贾七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到昝白起身上,一边不停搓着他的手脚,一边对着他的伤口哈气驱寒,可忙活了半天,昝白起依然不见好转。

  贾七看着昝白起死灰一样的脸色,咬了咬唇,好半天才从地上捡起刚刚放着的那点上山时带的干粮,贾七吞了一半在腹中,剩下的一半又去喂昝白起,昝白起吃不进,贾七只好嚼碎了,掰开他的嘴慢慢用舌头推进去。没有食物就没有热量,这个问题贾七再清楚不过。昝白起终于无意识地咽了咽,贾七舒了一口气,又跑到洞口张嘴接住留下来的水,水在口中含热了才给昝白起喂下,如此几次后,昝白起肩甲处的冰凌终于慢慢解冻了。贾七抹干净嘴巴,趁着还剩一点余火,果断掀开盖在昝白起身上的衣服,赤条条钻了进去,昝白起身上寒冰一块,贾七懂得龇牙咧嘴半天才慢慢缓过劲来。

  “呵,你真是良善的好人家姑娘啊,对敌人都如此……嗯,不遗余力地施救,若是宫九和了缘看到,想必会嫉妒发狂吧?”

  贾七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又想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耳朵,“我可一点野外生存的技能也没有,你以为他死了,我还能多活几天?”

  那个声音似笑了笑,“道理很对,只不过……你也开始为自己打算了?”

  “开始?”贾七牵了牵唇,“你说的‘开始’似乎有点晚,从我找到秦欢时起,我便已经在为自己打算了,哦不,是为我们打算。”

  “呵,是吗?”那个声音笑得轻松,“万一你的打算落空了呢?万一再次失望了呢?”

  “不会。”贾七想也没想便吐出两个字。

  那声音顿了顿,忽然笑起来,“有趣。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我输了,我便自请逐回生死渡,若你输了,便答应将身体还给我,如何?”

  “我为何要与你赌?”贾七被吵得厌烦,忽然一睁眼,瞪向虚无,“身体就在这,你若有本事自拿便是。”

  “呵。”那声音清冷许多,“你的破绽很明显,早晚有一天会因此万劫不复,我已经等不及要看你绝望欲死的表情了。”

  贾七冷笑,“是么?既如此,你便慢慢等吧,现在能不能不要打扰我睡觉?”

  那声音顿时消弭不闻,贾七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贾七感觉一道极冷的眸光正注视着她,那目光冰凉,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凌迟。贾七骤然惊醒,感觉身上捂得直冒热汗,她伸伸胳膊,打算把摞在身上的衣服拿开点。

  “是你救了我?”

  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贾七循声望去,只见昝白起正靠着岩壁,脸上的面具早已戴好,一双银眸落在贾七身上,不知在看什么。

  “你没事了?”贾七有些意外,没想到昝白起恢复得这么快,她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衣服纷纷往下掉,贾七觉得嗖嗖凉意,不是因为天气而是来自昝白起的眼神——

  “呵,祸世妖孽,你就是怎么迷惑人的?”

  这话说的太不厚道了。

  贾七心里一沉,但转瞬那股不爽的情绪便消失不见,她慢悠悠地穿起衣服,原本就穿着肚兜和褒裤的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昝白起看着她,眼神寒如冰,脸色沉如水,贾七深深地感觉到此时的他上至头发丝,下至脚指甲盖都在喧闹着一个词:不知廉耻。

  贾七穿好衣服,便走到昝白起面前,伸手便抬起他的胳膊。

  “你做甚?”昝白起反应有些激烈,猛地往后一挣,正撞在背后的洞壁上,贾七想也能知道好不容易不流血不结冰的伤口这下估计又得糟糕,但昝白起倒是能忍,竟生生咬住牙,一个抽痛的生理反应都没露出来。

  “有什么好忍的,痛就痛了,还装什么?”贾七强横地拉住昝白起的手臂,见他还躲,没好气道:“把脉。”

  昝白起看着贾七有模有样地给自己摸脉,指尖微动,三角眼忽明忽暗,似乎正在思考病情。

  “你还会诊脉?”昝白起声音又冷又平,听着有三分不屑,七分怀疑。

  “你的寒症很严重,能闯过这一关不容易,日后最好别再用千机锁了。”

  昝白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贾七收回手,连一个白眼也懒得回应过去,转身便拖着摔伤一直未处理的病腿往洞外去。

  “你腿怎么了?”

  贾七继续走。

  “你要去哪?”

  贾七已经出了洞。

  昝白起看着那个瘦削冷漠的背影,慢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岫岩玉瓶,眼神冷极,他怎么会允许有人弃他不顾,独自逃命?倘若贾七这时候回头,一定能发现此时的昝白起对她动了杀机,届时她定会苦笑自己身上竟活活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我去找木柴和吃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给你捎点治伤的草药回来。”贾七忽然住了脚,微微侧眸对洞内说了一句,说完又往外走去。

  昝白起一怔,握着玉瓶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将玉瓶收进怀里。

  “别走得太远,这里有、嗯,野兽。”昝白起连嘱咐的话也说得生硬。

  贾七背着身朝他挥挥手,也不知听没听见。

  山谷天晴,草木兴荣。

  贾七不知道她和昝白起睡了多久,但从她还不算太饥饿的肠胃来看,应该只过去一天一夜。

  那晚天太黑,又全程听昝白起的摆布,贾七完全没有看清他们到的地方,如今一看,景致竟是出奇的好。遍地绿罗蕨叶一丛深一丛浅,嵯峨万木被跳动的光缕间隔,自有一种错落有致,如梦如幻的感觉。贾七将捡到的木柴往地上一放,直起身擦擦汗,纵目远眺,连环绕林冠的稀薄烟雾都在望中,倘若不是有性命之忧,她想她此时的心情或许可以用“心旷神怡”来描述。

  在洞外找了一圈,该有的都有了,正要回去,忽然发现受伤的腿由于牵扯又开始血流不止。贾七闭目哀嚎,这么多血要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得回来啊?她亏死了!

  回到山洞,昝白起正倚着石壁打坐,听见贾七的动静,忽地睁开眼眸,一双银眸中闪着淡淡水雾,一看便知又在回烧。

  “你真有运气,我捡柴的时候找到一颗参,正好能补你身上的寒症。”贾七说着一边将怀里一大摞木柴放到地上,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还沾着泥土的人参,“还有这些。”贾七兜在腰间的衣摆放下,顿时骨碌碌掉出很多大大小小怪模怪样的果子。

  “打野味什么的我不在行,现在只能吃点果子充饥了,这野果味道不错,我尝过,你试试看?”贾七捡了个看起来饱满多汁的果子递到昝白起面前,谁知昝白起看也不看,只冷冷道:“你的腿怎么弄成这幅德行?过来。”

  贾七却浑不在意般,“我采了些止血药和伤药,一会儿再处理没关系。”

  “过来。”昝白起的声音不容置疑。

  贾七还要说什么,忽然昝白起站起身,几步便跨到她面前,一把撩开她的裤脚。顿时贾七腿上那条长及数寸的伤口赫然露了出来,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昝白起伸手一碰,贾七倒吸一口凉气,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昝白起眼里的讽刺大盛。

  贾七额心一跳,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至于血流成这样也不包扎一下?”

  “所以说你蠢。”昝白起道,“生死关头不先保自己,疼死了不过活该。”

  贾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忘了眼前之人如何不能惹,张口就骂:“你他娘的还有没有良心?你当时情况危急,我急得晕头转向才忘了自己的伤,今早醒来,想着你不能受凉,伤口要换药,才赶紧出去找柴火草药和食物,你倒好,不说感激我,竟还倒打一耙!是,我是蠢,可也不该由你说!”

  昝白起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雪眸中虽无杀气,却明显寒气过剩,“你救我,不过为了你一个人无法在此生存而已,你要我如何感激你?”

  “你……”贾七哑口无言,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昝白起眼中的讽意更盛。

  “伤了骨头。”昝白起按按贾七的伤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毫不迟疑地倒出药粉涂到伤处。

  “啊!!!”

  鸟雀惊飞,猛兽顿足,整个山林顿时静谧,空谷萦绕某人杀猪般的惨叫。

  贾七疼得咬牙切齿,要不是昝白起按着,只怕已经跳出了山洞。

  “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疼?你要谋杀吗?!”贾七抱着腿,满眼蓄泪,悲愤地望着罪魁。

  “毒药。”昝白起收好瓷瓶,事不关己地瞅瞅她,“这毒药刚好有愈合止血的作用,所以便拿来一用。”

  “毒药?!”贾七疼得眼冒金星,急急地看向伤口,果然,原本血呼啦啦的患处已经变成紫黑色,沿着伤口正一点一点地向别处蔓延。

  贾七急了,“什么毒,你有没有解药?”

  “我从不制解药,身上只有毒药。”昝白起说得理所当然。

  贾七郁闷地捶地,腿已经疼得麻木了。

  昝白起又强行摊开贾七的手掌,这几天被被树枝乱石刮破了许多处,所谓十指连心,看起来都疼得慌,昝白起看了看,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贾七顿时风中凌乱。

  “大侠,饶命!”

  “你已经身中剧毒,若不及时治疗,命不久矣。”

  “……你……”

  “这也是一瓶剧毒,所谓以毒攻毒,你很快就会没事。”

  “……你……”

  “啊~~~~~~~~~~~~~~~~~~”

  又一声惨叫,山林顿时鸟兽尽散。

  贾七咬牙切齿地瞪着昝白起,怪不得他自己受伤不用这个,怪不得骂他也不还嘴。昝白起,你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