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冒出冷汗,我竭力压制着颤抖的身子。
可后背愈加强烈的刺痛,让我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不是在抚摸!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只手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我的肉里。
它……在直奔我的心脏!
『爹,不要伤害她。』
死寂的气氛中,王喜发声了。
『理由。』
尖锐深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怀了我的孩子。』
王喜说完,身后静了片刻,再次响起。
『她不死,天亮你就得死,我杀了她,你就可以逃走,不会有人知道……』
『我不会逃。』
声音未结束,就被王喜打断。
王喜挣扎着抬起脑袋,执着的盯着我身后。
『非要这样做吗?』
『没办法,总要去做。』
这次静的更久,久到那只手离开了我的背后。
接着,随着一阵窸窣声,王喜的爹走了。
我看向身后,除了死不瞑目的王海,再无一物。
王喜救了我一命,我应该感谢他。
但被他拒绝了,因为他想用这份恩情,换一个请求。
他求我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证明他是人,而非畜生。
对此,我真诚的点了头……
天亮,火热的光芒自东方而来,散落整个王家村。
村中,三三两两的村民闻讯并肩而行,匆匆的赶往我家的方向。
他们都想见识见识所谓的人畜。
而此时,王喜已经被王阳等人放在了柴火中。
『你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来完成你的疯狂计划,接着就该为我们的父亲偿命了。』
王阳开口后,王喜抬起了头颅,墨绿的眸子环顾四周谨慎后怕的村民。
见人到齐了,王喜冲着村民露出拟人化的憨厚笑容。
『我叫王喜,是村长王平的儿子。』
『我本应和你们一样,过着平淡的一生。』
『可在很小的时候,我遭遇了不测,成了这幅模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个害我的怪物叫猩野,没错,就是你们祭拜的猩野山神。』
『我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你们这些蠢货,清醒一点吧……』
随着王喜越说越多,村里人皆被震惊的脸色煞白。
他们看向村长王平,眼中透着急切的询问。
而村长佝偻着身子,苍老垂眉,无声中认同了王喜。
于是,所有人悲声痛哭,痛哭自己曾抱在手心的男儿。
在王家村有个规矩,禁养男儿。
凡是生下的男婴,都要丢到后山,献给猩野山神。
只有这样,猩野山神才能庇佑王家村平安无宰。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规矩就是迷信,可却自饥荒年间,一直遵守到至今将近二十多年。
只因为立下这规矩的人,正是村长。
『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有天真懵懂的小孩不忌权威,指着村长的鼻子鼓气质问。
对此,村长的腰又弯了几分,接着撕破人皮,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露出不人不鬼的老鼠模样。
然后,他开始解释,解释从前以及与王喜的疯狂计划。
他,是第一个被猩野迫害的人。
他不愿全村都遭此劫,便与猩野达成一个残忍的协议。
用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所有男婴,换全村人无恙。
可这样一来,村子就只剩老弱女,没了砥柱。
为了养活村子,无奈之下,他想出了接客骗财的极端法子。
但这个法子,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实际上,还有一层深意。
他想用这个方式,唤回山上受迫害活下来的男儿们。
他做到了,男儿们想家念家,总会忍不住下来看看。
在这个过程中,他与自己的儿子王喜相认,也帮助王阳等人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可然后呢?
然后就只能远远相望,毕竟他们已经不算是人了。
哪怕是披上人皮,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纸包不住火,等暴露的那天,只会像目前这般,更加的痛苦。
所以,为了村子,他们把委屈咽进肚子里,打算就此浑噩一生。
但王喜不愿意,他认为这样做只会让猩野更加猖狂,他要用自己的命,让世人警醒,齐心抵抗。
所以,他不顾王阳几人反对,不听村长劝阻,把他们拉了进来,让他们被迫参与了这场疯狂的计划。
先是找到我说要娶我,然后,再杀死王阳几人的父亲,让王阳狠下心下山对他公开处死。
继而通过这种众人能够接受的方式,揭穿人畜与猩野,逼迫村长说出实情。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预先埋好的地雷般,连贯引爆。
难怪,我理解不了他非人的思想。
原来,我又是局里的一颗棋子。
现在,他的计划成功了。
成功之后,便是死亡。
王阳放火烧死了王喜,村长泪眼婆娑,但杀人偿命,他也不得阻拦。
王喜死后,猩野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人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进山除掉猩野。
然而口号喊的响亮,他们却连猩野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唯一知情的村长,则是担心全村遭殃,咬死牙关不肯开口告知。
如此一来,整件事形成了诡异的闭环,可以说完全没有改变。
所以王喜做这一切,白做了?
不,至少他惹怒了暗中的猩野。
隔日,王阳等几个人畜死了。
人们在村口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被大卸八块,惨不忍睹。
有人大哭,有人默哀。
然还有人,笑的疯癫肆意。
这人是村里的傻子。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比我还傻,明明真相就在眼前,都看不清楚,嘻嘻嘻……』
傻子捂着嘴,笑声在哭泣中回荡,格外醒人。
但此刻,我却不觉得刺耳。
因为,在一瞬间的恍惚后,我也看到了真相。
看来,我们都被那老东西最后的慈眉善目给欺骗了。
整件事看似解释的通,可倘若认真仔细的捋,就会在各种不起眼中,发现端倪。
如果说,这些人畜都姓王的原因,是因为村长王平引领了他们,算作养父。
那为何,在计划开始之时,他明明有能力阻止,却不阻止,甚至还要鼓动王阳等人的父亲装匪参与?
又为何,王喜活着他不救,反倒是要死的时候,他助他逃跑?
因为父爱?
因为良心未泯?
呵呵呵,只不过是,他应了每个人的心,拿捏的恰到好处罢了。
所以,王平的言行,应该用两个词来形容。
推波助澜,撇清怀疑。
……
深夜,一个鬼祟的身影于黑暗中游魅。
身影自村长家出来,所以只能是王平。
我跟了上去,一些信我的村里人也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深山,我们停了下来。
因为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被绊倒在地。
于是我们扒开了满地枯黄落叶,在里面翻找出了很多小孩的骨头。
绿磷磷的,看样死了很久。
村里人中有老中医,对着骨头一番查看后,给出了答案。
全是男性,幼婴,似乎是中毒而死。
此时变得沉默,因为每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这些全是村里的孩子。
来不及悲伤,我们再次起身往走向前方更黑的深渊。
不多久,我们看到了火焰的光亮。
循着火光,我们找到了跟丢的王平。
他背对着我们,左手掐着一个几月大的婴儿,右手拿着一根针管。
而针管的尾端,连接在一只硕大生蛆的死猪的体内。
『都是废物、都是废物,幸好我还有后手,嘿嘿嘿……』
王平如恶魔般呓语,接着就要把针管扎进婴儿的脊骨处。
不过好在关键时刻,有汉子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插进了王平的后背。
木棍穿透后背,自胸膛破体而出。
王平的身子顿然僵住,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吐气不呼气,他快死了。
但在死前,在汉子转动木棍的折磨下,他摊了牌。
『没错,人畜是我的杰作,猩野是我编的,王阳等人也是我杀得,所有的事全是我做的,我就是那个最坏的坏蛋,嗬嗬……』
王平亲口承认了罪行,有人青筋暴起质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该死啊,嘿嘿……现在我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呢喃声中,王平死了,目光释然,脸上定格着一抹源自心底的笑容。
他的死,举村高兴。
虽然过程顺利的不像话,但好在,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再没有可以让人们提心吊胆的东西。
可是,真的如他所说,结束了吗?
其实,才刚刚开始……
王平手中的男婴是老陈家子嗣。
这一家子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
庆幸上天眷顾,让孩子回到了他们怀中。
老陈家,也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养育男婴的家庭。
许多人羡慕又开心。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也可以传宗接代了。
然而,五个月后,那个男婴死了。
尸骨和山上那些骸骨一样,是中毒而死。
老陈和他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无法接受。
原来上天,是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过,其他人并未被打击到。
因为他们的孩子还未出世,他们相信,没了王平,他们的孩子绝不会染上毒物。
所以,整个村子一片欣欣向荣,满怀美丽的期待。
四个月后,第一个男婴从我的肚里出世,是王喜的孩子。
经老中医诊断,小家伙白白嫩嫩的,格外健康。
这无疑,更加坚定了村民的信念。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就是咱们,哈哈哈……』
一群人其乐融融,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还要激动。
于是他们决定,合力为我的孩子庆祝诞辰。
满月这天,鞭炮齐鸣,漫山遍野的茭白再次绽开美丽的花束。
众人喝的伶仃大醉,而我抱着襁褓里的小生命,站在高处,眉眼弯弯,露出最后一次的幸福。
『吃下吧,最后一颗。』
傻子从一旁走来,没了往日的傻里傻气,只剩黯然。
他递给我一颗白色球状物,这是茭白百年结一次的果实。
这种果实,可以解除茭白含有的致幻和毒素。
总共只找到两颗,村长吃掉一颗。
剩下这一颗,是王喜留给我的。
看来,我并不仅仅是他的一颗棋子啊。
接过果实,吃进肚子,一股温热由小腹席卷全身。
接着,眼前的世界像是一面镜子般破碎。
恍惚中,真实的世界浮现。
整个王家村和后山,被围上了一圈又一圈粗重的铁网。
村口的牌匾上多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
『茭白污染地,禁止入内。』
而原本勾肩搭背,很是高兴的村民,变成了一个个皮包骨。
他们呆滞茫然,呼吸微弱,皮肤发黑,如同即将腐烂的尸体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但是,他们没那么容易死去了。
因为现在的他们,空洞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执着与明亮。
可这,不算是个好消息。
因为对毒入骨髓的他们来说,活着,意味着承受莫大的痛苦。
『二十多年前,饥荒年间,村里人靠着吃漫山遍野生长的茭白勉强活下来。』
『可那时所有人都不知道,这茭白的原名叫做猩野,是一种鲜有人知的慢性剧毒之花。』
『所以,大家都中毒了,中了会死的毒,甚至影响后代。』
『但在绝望之际,村长没有放弃,找到了两颗解药。』
『靠着解药支撑,村长发现,后面生下的男婴,有小概率不会感染上母胎里的毒素。』
『我,王喜以及王阳等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村长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演戏,演一场几十年的大戏。』
『只为给被幻觉蛊惑的村民,圆下一个弥天大谎。』
『只为让他们坚持住,多生几个男婴,延续村子血脉。』
『而你和我,将带上这些孩子,远走他乡,肩负起重立王家村的使命……』
傻子在一旁开口,阐述真正的真相。
对此,我虽在沉默,但双眼,早已通红又奔涌。
『他们这样做,这样骗大家,不怕天打雷劈吗?』
这次换我问傻子。
一刻钟后,傻子堪堪回应。
『谋士以身入局,胜了天半子……』